GEO爆火，有人在给AI投喂“垃圾”?
向 AI 询问一款家用车、一部新手机，甚至是一家本地餐厅的推荐，短短 10 秒，看似无所不知的 AI 就能快速给出一份 “智能推荐” 清单。但这份看似客观中立的答案，背后或许早已被精心设计过。
让自家品牌和商品出现在大模型的回答里，已然成为一门全新的生意。GEO—— 这个 2025 年春节后突然引爆营销圈的概念，全称为 Generative Engine Optimization，也就是生成式引擎优化。
简单来说，GEO 的核心就是专门向 AI 大模型 “投喂” 定制化内容，让 AI 在回应用户提问时，能对自家品牌或商品 “另眼相看”。
“现在行业的格局，就像 20 年前的搜索引擎时代，各个领域的企业都找上门来，想抓住这波新机会。”GEO 服务商索引未来的市场负责人任玉坤向界面新闻坦言，GEO 在国内的大规模普及始于 2025 年春节后，算下来还不足一年时间。
但这个新兴市场的增长速度，远超多数人的预期。艾瑞咨询的数据显示，2025 年第二季度中国 GEO 市场规模同比激增 215%；而市场研究机构 Gartner 也预测，到 2028 年，将有 50% 的搜索引擎流量被 AI 搜索所取代。
海内外的 GEO 服务商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不少创业公司都拿到了真金白银的投资。
美国明星初创企业 Profound 成立仅一年就完成三轮融资，还吸引了红杉资本、英伟达风投等知名机构的青睐。国内市场中，前豆包大模型市场负责人创业的 PureblueAI 清蓝已斩获千万级种子轮融资，更有大批从 SEO（搜索引擎优化）领域转型而来的机构纷纷入局 GEO 赛道。
行业发展如火如荼，无论是品牌方还是服务商，都唯恐错失这轮风口。但界面新闻深入走访行业后发现，GEO 并非外界简单定义的 “AI 时代的 SEO”，其本质与行业现状，远比这个类比要复杂得多。
“驯服” AI：两万块就能买走 AI 的 “偏爱”
只需约 2 万元，就能让自家品牌出现在三家主流 AI 平台的问答结果中，且持续展示三个月 —— 这就是当下 GEO 服务的真实行情。
界面新闻获取的一份 GEO 服务商报价单显示，这类服务以 “词包” 为计费单位，每个词包每月在单个 AI 平台的基础服务费为 2800 元。
品牌只需提供核心词根，比如 “空气净化器”，服务商就会围绕该词根设计一系列衍生提问词组成 “词包”，例如 “国产空气净化器推荐”“空气净化器哪个牌子好用”“高性价比空气净化器是哪款” 等。品牌采购的词包数量越多，整体打包价格就越优惠。
上述服务商的销售 Jessica 告诉界面新闻，其服务覆盖 DeepSeek、豆包、元宝等多家主流 AI 平台，客户可灵活选择 3 至 12 个月的合作周期，最终采用按实际效果付费的模式。
举个具体的例子：某空气净化器品牌采购 10 个词包，在三家 AI 平台连续展示三个月，最终打包价仅 25000 元；若三个月内有部分天数未上榜，费用还会按比例折算。
“当前 GEO 服务商的供给端，可用‘多如牛毛、鱼龙混杂’来形容。收费从几十万、几万到几千元不等，各类服务商都在抢市场。” 任玉坤透露，从上市公司到个人创业者，尤其是那些从 SEO 转型的公司，都在争相涌入这一领域。
“一个现实是，现阶段不管是认真做还是敷衍做 GEO，只要方法相差不大，几乎都能拿到想要的结果。” 任玉坤直言。
在实际操作中，影响 AI 回答最直接的方式是媒体发稿，这也是绝大多数服务商的核心手段。据 Jessica 提供的报价单显示，该服务商计划每月为品牌铺设 30 至 50 篇文章，专供 AI 抓取。
与正规的品牌通稿不同，这类稿件仅以服务 GEO 为目标，质量参差不齐。
从 AI 的推理逻辑来看，用户提出问题后，AI 会进入 “思考” 阶段，约 14 秒内就能读取 10 个外部网页的内容，并快速整理出选购建议。因此，想要影响 AI 的回答，核心就是把控它所读取的外部网页内容。
DeepSeek 推荐内容的参考来源，大多是榜单类文章。（界面新闻截自 DeepSeek）
多数用户会留意 AI 的思考过程，却极少关注其参考文章的具体内容。
点开这些参考链接细看便会发现，其中不少来自不知名网站的整合类文章，既无权威背书也无作者署名；甚至有些文章一眼就能看出是 “机器号” 生成，阅读量仅有个位数，属于典型的 “注水文”。
AI 的 “阅读偏好” 与真人用户截然不同：它偏爱结构化内容，文章无需起承转合、文学修饰，也不必做排版优化，这也让榜单类文章成为 “注水文” 的重灾区。
更有意思的是，互联网上随处可见服务商用 AI 给自己打广告的痕迹 —— 就像他们为客户服务的套路一样，“2025 年 GEO 十大服务商排行榜” 这类标题一搜一大把。
（百度搜索 GEO 的相关结果）
但 AI 的偏好如同一个 “黑盒子”，想要摸清它全网数据参考的来源，难度极大。同一个问题，因品类、模型甚至提问时间不同，AI 引用的媒体和给出的答案都会相差甚远，这也催生出了不同的优化手段。
“黑帽” 与 “白帽”：两种路径的博弈
和 SEO 行业长期存在 “黑帽” 与 “白帽” 之分一样，GEO 领域也有类似的操作模式：“黑帽” 手法简单粗暴却见效快，在行业内被称作 “向 AI 投毒”。
界面新闻了解到，当前 GEO 的 “黑帽” 手段主要有两种：一是在文章中植入 AI 易识别的指令，即便内容质量极差也能被 AI 检索到；二是 “堆量”，利用大模型 “来者不拒” 的数据饥渴特性，大批量铺设低质量内容。
任玉坤向界面新闻打了个比方：和搜索引擎不同，如今的大模型平台更像一台高效的 “信息处理机器”，核心任务是帮用户理解、生成内容并整合信息，却不会鉴别信息的优劣。
这种 “信息处理工具” 的定位，让大模型厂商更趋近于 “技术中立”，难以简单用对错来界定。
但也正是这种特性，给了投机者可乘之机 —— 通过大规模、机械化铺设低质内容 “污染” AI 的信息源，最终实现 “AI 投毒”。任玉坤认为，国内 SEO 环境的恶化，在一定程度上 “倒逼” 从业者走上了堆量的道路。
不难预见，未来的赛博空间里，或许会充斥着机器生成的垃圾文章。
（AI 的喜好如同 “黑盒子”。图源：《2025 年中国 GEO 行业发展报告》）
与 “黑帽” 手法不同，“白帽” GEO 会增加一个前置环节：先帮助品牌摸清其在 AI 平台的真实表现，监测用户口碑、竞争对手动态、行业趋势等。美国创业公司 Profound 就搭建了一套数据监测平台，先搞懂 AI 的 “思考逻辑”，再引导 AI 的回答方向，该服务每月收费 499 美元。
即便只是监测环节，国内不少中小机构也选择直接调用大模型的官方 API 接口。但任玉坤表示：“受限于 AI 的‘黑盒子’属性，最有效的方式还是模拟真实用户行为，反复向 AI 提问，才能拼凑出品牌在 AI 生态中的真实曝光情况。”
抓住风口：品牌的期待与现实的落差
在需求端，界面新闻接触的品牌商家几乎都听说过 GEO：有人持观望态度，有人则已果断入局。某家居类上市公司内部人士告诉记者，公司对 GEO 高度重视，鼓励项目组大胆尝试。
任玉坤接触的品牌主要分为三类：细分领域头部企业希望巩固领先地位；中腰部品牌期待借 AI 实现 “弯道超车”；声量较弱的新品牌则想借此寻找突破机会。整体来看，电商、消费、金融等离交易更近的行业，投入意愿普遍更高。
“现在品牌的心态很直接，都想花小钱办大事。” 任玉坤说，品牌在 AI 端做推广，最理想的目标是直接带动销售，退一步也希望看到品牌曝光量、潜在用户点击量、用户画像等数据反馈。
但现实却不尽如人意。任玉坤坦言：“现阶段 GEO 能真正交付的成果只有一个 —— 用户搜索指定问题时，品牌能出现在回答里，仅此而已。”
对品牌而言，未来当用户越来越依赖 AI 获取信息、辅助决策时，能在 AI 的回答中占据一席之地，本身就具备巨大的战略价值和心理层面的回报。
究其本质，GEO 只是大模型能力外溢的产物。SEO 建立在搜索引擎的商业模式之上，品牌可通过关键词竞价、排名竞争等方式抢占首屏位置，所有投入都可量化、可追踪；而 GEO 则完全不同 —— 大模型公司的终极目标是实现 AGI（通用人工智能），搜索只是其能力外溢形成的产品。目前市面上的大模型公司尚未将搜索功能商业化，也无法提供点击量、曝光量、用户画像等数据。
不过在行业人士看来，商业化是大概率事件。某 AI 营销公司 CTO 告诉界面新闻，在非商业化阶段，GEO 更接近传统 SEO 的发展阶段，市场生态伙伴会积极参与优化；同时行业需要建立评估体系和内容规范，杜绝虚假信息生成，保障生态健康发展。
而当生成式引擎开启商业化后，GEO 将进入 GEM（生成式引擎营销）阶段 —— 届时大模型会成为用户的 “采购代理”，直接替用户完成决策和购买，并向商家收取佣金。
“到那个阶段，企业需要搭建面向 AI 的销售代理（Sales Agent）体系，它不再是面向人类的官网或直播间，而是能与 AI 直接沟通、谈判，提供产品信息、验证真实性并处理询价的 AI 原生销售接口。” 这位 CTO 表示。
回到 “AI 投毒” 的乱象，任玉坤认为其根源可追溯至整个互联网环境，SEO 时代便已埋下伏笔。对比海外市场，谷歌有一套评估内容价值的核心框架 E-E-A-T（经验、专业知识、权威性、可信度），判断一个链接的价值时，会参考页面是否有自然流量、是否具备明确的专业属性、内容是否扎实；若网站仅为售卖链接而存在，其价值会逐渐失效。
这一点在 AI 搜索时代同样值得重视：只有能获得自然反向链接的内容，才应被优先推荐。不过这是搜索引擎的思路，大模型公司该如何借鉴，或许还需要给高速发展的技术多一些时间。
当前行业已开始正视问题。2025 年 10 月，群邑、华润三九、阳狮集团等部分头部企业和行业组织联合发起倡议，倡导以优质内容而非技术漏洞影响 AI，并呼吁多方共建健康的行业生态。
对于爆火的 GEO，也有从业者保持冷静。“购物链路打通之前没用，垄断性巨头出现之前也没用。” 某服装品牌创始人告诉界面新闻，不如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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